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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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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素馨出身于世代行伍的勋贵姜家,父兄皆是横刀立马的铮铮男儿,连家里的姐妹们也不同寻常闺秀,举止落落,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

    性子温柔绵软的姜素馨在这样的姜家简直就是一个异数。

    姜母曾经抱怨给女儿取错了名字,素馨花芳姿洁白,幽香袭人,无一处不美,偏偏太过柔弱,文人曾言,素馨,花中最弱者,是为可怜花。

    柔弱固然惹人怜惜,然而,凭着他人怜惜又怎能长久?这世道,姑娘家强势些才不被人欺。

    那时才九岁的姜素馨被母亲抱在怀里,并不十分明白母亲的意思,窗外春光正好,素馨花的香气又幽幽袭来,小胖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在幽香中浓浓地睡去。

    姜素馨自小聪慧,七岁能文,十岁熟读百家,跟着哥哥们做那科举文章竟也是有模有样,因此十岁时便进了赫赫有名的鹤望书院读书。

    来到鹤望书院时,正赶上最热闹的入院考试。

    初次离家来到陌生地方的姜素馨好奇地四处张望,人潮拥挤,恍然不觉已经与家人走散。

    各色院服挤满了经义坪,写着各院院名的影壁前排起一条条长龙,准备报考的学子们正择院报名,他们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少年朝气肆意飞扬。

    姜素馨羡慕地看着那条条长龙。

    她知道,那是哥哥们才能去的地方,她是女孩子,只能去女院。

    可是,她总想看看那些不被允许看到的风景。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一条长龙的末尾,看上去像个正在排队的学子,除了那一身格格不入的粉色衫裙。

    “喂,小丫头,你走错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忽地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姜素馨吓了一跳,回眸望去。

    是个身穿儒院院服的少年,修眉俊目,顾盼神飞,端的一个翩翩少年郎。

    她杏目一瞪,温柔的眉眼偏带着决然的忿怒,水汽氤氲弥漫,盈盈水波眼映入少年的身影。

    这一眼,便让这吴周王朝最后一位帝王记了一生。

    不过片刻,发现与女儿走散的姜家人急急忙忙找了过来,又一身着儒服,气质沉稳的少年引着姜家人找到姜素馨。

    “姜姑娘,此处人多,切切小心,不要在与家人走散了。”少年低头温声嘱咐。

    他比她高许多,她仰着头望他,只看到一双波纹不动的眸子,漆黑地仿佛深沉的天幕。

    姜家父母忙谢那少年人。

    周冷槐。

    被母亲挽着手,姜素馨记住了这个名字。

    至于那个吓了她一跳的冒失鬼,早已被她忘到脑后。

    女院的课程对姜素馨来说并不艰深,还不如她在家时跟着哥哥们一起念书有难度,因此她毫不费力的稳坐五年女院同级之首,簪花宴上次次皆有她的坐席。

    因着出众的才学和温婉的相貌品性,虽然出身于一惯给人印象粗鲁的行伍之家,及笄之年的姜素馨仍旧成为书院最出色的闺秀,拥踅爱慕者众多。

    人人皆知,爱慕者中最为瞩目的便是周家的长子,两人心心相许,历经无数波折才得厮守。他为她建造栽满素馨花的庭院,她为他练起最不喜的女红针凿;他为她在父母面前长跪不起,她为他与家人生分……

    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他将她从姜素馨变做周夫人。

    洞房夜,她看着年少相识的夫君,一反往日的温婉寡言,难得地阻住了他要交换交杯酒的手臂,杏眼横溢着水光,娇俏俏地嗔声道:“你要答应我,一辈子只许有我一人。”

    早已被灌了许多酒水的新郎看着她如花的面容,含笑点头。

    交杯酒喝过,金红帐子一撒,镂金错玉的四足狻猊熏炉中苏合香馥馥,两人合做一人。

    鸳鸯被里梦一生,不见红泪滴到明。

    **

    “天字甲号,呶——”提着白惨惨灯笼的牢头拿出腰间撞得叮当作响的一大串钥匙,找出一把递给旁边的狱卒。

    狱卒接过钥匙,看了看门外,小声问道:“刘哥,来人是什么来头啊?不是说这姓周的罪大恶极,谁也不能探望么?”

    牢头虎目一瞪,啐他一口:“管他什么人,能进来就是贵人。瞎打听什么,知道得多了没你的好果子吃,还不给贵人送钥匙去!”

    狱卒撇撇嘴,忙点头哈腰的去了。

    见到那浑身包裹在黑衣斗篷里,看不出模样胖瘦的贵人,狱卒恭敬地递过钥匙和灯笼,小心打量,却终究连是男是女都没看出来。

    牢房里总是肮脏阴暗的,哪怕是相对最为干净整洁的天字号牢房,也不过是比其他牢房干净一些,甚至连周家最低等下人住的通铺都不如。

    姜素馨提着灯笼,一步步走过一间间寂静无人的牢房,直到最深处的天字甲号房。

    一个身着儒服的身影端坐其中,虽然身处囹圄,衣发却丝毫不乱,惨白灯光中,模糊的面目竟有着一丝从容。

    好似身周不是腌臜的牢狱,而是兰香盈鼻的雅室一般。

    听到脚步声,周冷槐睁开眼,看向铁栏外的人影。

    一袭宽大的斗篷罩住全身,只看得出身量不高,男女胖瘦却全然看不出来。

    “夤夜来访,可惜此处无好酒好茶,慢待了。”周冷槐起身洒然一笑,话里有些叹息,似乎真的在哀叹无好酒好茶招待客人一般。

    来人却并良久不作声。

    周冷槐眉头慢慢皱起。

    “你总是这般,连在这种地方也不忘所谓的君子风度。”来人缓缓扯下斗篷的兜帽,露出雪白温婉的面容。

    “……夫人!”看到斗篷下的人,周冷槐再无方才的淡定模样,讶然出声,急步上前,双手前伸欲要捉住姜素馨的手。

    临到跟前却又突然停步。

    “你、你为何会来这里?”他身形一晃,颤声问道。

    “你不是已经有所猜想了么?”姜素馨的声音平平无波,看向周冷槐的眼里却突然绽出惊心动魄的笑意。

    “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周冷槐急步后退,身形再也支撑不住,沿着牢房墙壁委顿下滑。

    “呵呵,我早猜到姜家与端王勾结,只是没料到……罢了罢了,你若为自保要与我划清干系,我”

    姜素馨摇头一笑,“你没料到的还很多呢,你别急,我慢慢说,你慢慢听,最后一场,总要圆满些。”

    周冷槐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往日爱重的女人云淡风轻地说出那般绝情的话语,比得知往日旧友,如今的新皇想要致自己于死地之时还要震惊悲痛。

    她温婉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那眸子是他熟悉的眸子,眼神却再不复平日的温柔如水。好像北地漫卷的风沙,吹出行人沧桑的面容,凛冽的风刀霜剑深埋眼底,静待时机破匣而出。

    记忆中她一直是温柔如水的女子,善良,大度,贤惠,持家……几乎是他想象中最美好的贤妻范本,可,如今这个眼里风暴聚集的女人是谁?

    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人绝不是他的夫人!

    “你是谁?你不是素馨,她不会这么无情也不会这么狠绝,你为何要冒充她!”周冷槐咬牙问道,额上绽出一条条青筋。

    然而姜素馨仍然面色平静的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嘲弄。

    冒充?二十年朝夕相处,他熟悉她的眉她的眼,熟悉她脸上每一丝细小的皱纹,又怎会看不出是不是有人冒充。

    熟悉的眉眼,陌生的神态,人还是那个人,却陌生地让他心惊。朝夕相处二十年,他却一直没看清自己的枕边人。

    想起往日的恩爱,周冷槐心下大恸。

    “原来……你竟也早与端王勾结了么?他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罔顾我们这二十年夫妻情分!,

    听了这话,姜素馨终于摇头失笑,开始是无声,后来渐渐有低低的、压抑的笑声,压抑的笑声终于变成放声大笑,仿佛要用这笑声将压抑的所有情感都发泄出来一般,不多时,整个空旷的天字号牢房都充斥着她几至疯狂的笑声。

    周冷槐被这笑声震得连连后退。

    笑声渐息,姜素馨冷冷的声音敲冰碎玉般在空旷的牢房中响起:

    “夫妻情分?你也有脸说情分?在你母亲对我肆意辱骂时你怎么不想想我们的情?在我苦苦哀求你遵守诺言不要纳妾时你怎么不提夫妻情分?你将一个又一个女人迎进门时怎么不想想我们之间的情分?!”

    闻言,周冷槐丝毫不惧,反而不屑地一笑:“我还当是什么,原来你还在为这恼我?素馨,我一直当你是温柔大度的女子,万万没料到你的心思竟是如此偏狭嫉妒。”

    “你嫁到我周家三年一无所出,爹娘盼孙心切不过是人之常情,娘虽然对你有诸多不满,但也不过是斥责几句,事后我也好言安慰于你,你也是熟读诗书礼仪之人,竟不知孝字为何?连长辈的几句斥责都不能忍受,至于如此小肚鸡肠地心心念念十几年?”

    “再说纳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纳妾不是因为贪图美色,而是为了周家,为了子嗣大计!”

    “三妻四妾本就是天经地义,你若懂事就不会在此事上如此纠结。我虽纳了几房妾室,可不过是为了让她们诞下周家子嗣,从始至终,我心中始终只有你一人,即便纳妾也从未因此冷落你,亦时时不忘维护你身为正妻的尊严与地位,对待清晗清芷更是比清柯清枫用心无数倍。为此你曾经甚至还劝解我对清柯兄弟多关注一些,原来全是作假的么?”

    “我如此待你,你却如此不知足,反而怨恨于我,素馨,你——太让失望了……”

    他叹息着摇头,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姜素馨冷冷一笑。

    “果然是正人君子周先生,事事遵从大义礼数。可是,老爷,那是你的礼数,是你周家的礼数,是天下男人的礼数,却唯独不是我的礼数。”

    “你周冷槐的父母是你的父母,既未生我又未养我,反而辱我父母,对我不慈,我又为何要对他们讲究什么孝悌?平白忍受他们的折辱?”

    “你周家子嗣大计于我何干?那是周家的子嗣,不是我的子嗣,清柯清枫叫我一声母亲我就是真是他们的母亲了?笑话!”

    “不过说到作假,老爷您还真冤枉我了,清柯清枫都是好孩子,您恪守礼法,因为他们是庶子而疏于关心,清枫幼时被奶娘欺辱虐待,你何曾注意过?若不是我三五不时派人探望,清柯即便活下来也不会长成如今这性子。”

    “至于你口口声声对我如何深情不悔,如何心里只有我一人,呵呵,谁稀罕你这般的‘深情”?!嘴上说着如何爱我,身体却睡着别的女人,周冷槐,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一副临幸施恩的嘴脸与我行房时,我有多恶心?”

    姜素馨上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地看着他:“周冷槐,我嫌、你、脏!”

    周冷槐脸色大变,霍地喷出一口鲜血:“你、你!”

    姜素馨快意地一笑,眼里跳动着落日般燃烧的火焰,衬得她原本温婉的面容多了丝妖媚。

    她拢拢耳边的发丝,忽地莞尔一笑。

    “对了,老爷,你知道么?成婚三年无出,公公婆婆逼着我同意你纳妾时,我托端王找了位擅长妇科的龚御医。”

    周冷槐闻言握紧了双手。

    姜素馨呵呵一笑:“老爷您可别多想,那时我与端王可没勾结什么,不过是想着他是王爷,认识的御医总比公婆找来的那些除了让我喝药调养就再也说不出什么的大夫强。”

    “……我那时想啊,反正我是绝忍受不了与人共夫的,但我也不想断了你周家子嗣,若是确定我的确终身无望怀孕生子,那我就退位让贤,与你和离。你另娶一位大家闺秀给你生孩子,即便新娶的夫人也不能生也没关系,反正已经不是夫妻,你想纳多少妾便纳多少,都与我无干了。”

    “可是,那位御医却说我不过是宫寒了一些,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只要努力,总能生出孩子的。于是我劝您,求您,求您给我一些时间,求您多信任我一点。”

    周冷槐微微动容,脑海中也忆起那段日子。父母不断逼迫,娇妻软语相求,他夹在中间,曾经一度想答应妻子再多等几年,可他骨子里觉得纳妾并不是什么大事,父母逼得紧,孝字当头,所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那时候的姜素馨温婉可人,事事为他着想。

    长叹一声,为什么她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女人的嫉妒心啊……

    姜素馨没在意他的走神,声音平淡如水地继续说着:“……可您还是违背了誓言,决定要纳妾,我那时心灰若死,知道怎么劝你都劝不回来了,所以提出和离。好在我爹娘兄弟俱在,虽然因为与你的婚事生分了些,但只要回去,爹娘总会收容我,让我不至于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

    周冷槐蹙眉。

    他记得这事,那是他们夫妻相处二十年争执最大的一次。

    “可是即便这样的要求,你们周家都不愿满足我。你觉得我在胡闹,在耍小性,你父母扬言想要离开周家可以,却不能和离,只能以被休的弃妇身份离开,理由便是无出。”

    “我不怕顶着弃妇的名头过活,但我不能让父母、让姜家因我而蒙羞。”

    “所以我只能忍,忍着看你一个个如花美人抬进家门,忍着恶心尽力周旋好不与你行房……那段日子,你可知道我忍地又多辛苦?”

    周冷槐面色沉沉。

    他当然记得那段日子。他只以为她还在为纳妾的事生气,因此才不让自己近身,但不管她多生气,总会慢慢接受,因此对她那时的抗拒也不以为意。

    姜素馨的声音忽然轻快起来:“可是后来我又欢喜起来。”

    “你抬了一个又一个姨娘进门,一直到宋姨娘之前,你纳了三房妾室,轮流宠幸,辛苦播种,就盼着谁能早日为你生下一儿半女。可是,大半年过去,三房妾室却无一有所出。老爷,您当时不觉得奇怪么?”

    周冷槐闻言细思,突然震怒地望向她:“难道……难道你暗中给她们下了不能生育的药?!怪不得柳姨娘三人这么多年一直无所出,你这毒妇!”

    “噗——!”姜素馨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至笑出眼泪,才一边抹泪一边笑着说道:

    “老爷,您真是太瞧得起我了。你是在周家见惯了那般手段吧?不过,我们姜家可不像您周家那般家大业大人多鬼精的,娘亲婶婶们都是上马能杀敌的巾帼英雄,别说妾室,我爹敢多看一眼别的女人,我娘就能让他跪三天校场。什么下药落胎这般伎俩,我们姜家的女人可是半点不熟悉。”

    姜素馨抹去眼角又涌出的泪,继续道:“您不是总说君子当常思己过,日省吾身么?说得那般好听,怎么却总是做不到呢?”

    “我嫁给你三年一无所出,柳姨娘三人嫁了你大半年也无一有孕,甚至据说有着多子命格的宋姨娘,也是在我怀上清晗后才有孕,您怎么就不想想是不是自己的原因呢?”

    周冷槐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面色忽地无比惨白起来。

    “您不想,我却想着呢。适逢端王又来到襄城,身边还跟着那位妇科圣手龚御医。我厚颜又拜托端王一次,请了龚御医。怕伤着您的自尊,我还特意灌醉了您,才让他为您诊断。”

    “您猜龚御医怎么说?”姜素馨盈盈笑道,眼里还有未擦干的泪。

    周冷槐呼吸急促,气息如不断拉动的风箱。

    “龚御医说呀:夫人,您还是从宗族里挑个孩子过继了吧!”

    “胡说八道!”周冷槐大喝,猛地扑上前来,枯瘦如鹰爪的双手从铁栏之间的空隙探出,想要抓住外面的姜素馨。

    姜素馨却早已料到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后退一步,躲过他的手。

    抓不到人,周冷槐脸颊紧紧贴在铁栏上,望着姜素馨的眼中熊熊怒火燃烧,“你个妒妇,嫉妒到发癔症了么?”

    姜素馨停下笑,冷冷地看着他。

    “谁在发癔症,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不过,其实那时我也觉得自己在发癔症呢。嫁给你三年多,因为无所出,我喝了多少苦药,受了多少指责,甚至险些让父母亲人都因我蒙羞,结果——问题却原来是出在你身上?”

    “其实,即便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就像龚御医说的那样,从宗族里挑个孩子过继不就是了?反正周家子孙繁盛,不说远亲旁戚,各位叔伯就有不少适龄的孩子呢,周家的香火怎么可能因为你无出就断了?即便早知道你一生无子,我也愿伴着你,绝不离弃。”

    “可是您不愿意啊。您明知我能生也不肯多等我几年,心心念念地想要个自己的孩子,还跟我说,不管是哪个姨娘为你生的孩子,若我无子,便记在我名下,那孩子便是我亲生的骨肉。”

    “所以,我怎么忍心告诉你真相,怎么让你真的一生无子?”

    “你不是说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是我的亲生骨肉么?既然你不能生,那么,我跟别的男人生个孩子,只要记在你名下,也跟你的亲生骨肉没有差别吧?”

    “你说的,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那么,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啊。”

    “端王好心,借我御医,又借给我两个孩子,我很感激他呢。”

    姜素馨微微一笑,笑容温婉无比。

    “可惜我只生了清晗清芷两个,你和你爹娘都嫌少,我可是很苦恼呢。端王长居京城,我就是想多给你生几个孩子也没办法啊。”

    “还好,宋姨娘被你周家强抢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两人情投意合,本来都准备订婚了,谁知你娘横插一脚,可怜有情人自此劳燕分飞。”

    “我这人最看不得这样的事,心想正好你不想多要几个孩子么?我生还是宋姨娘生,也没什么区别吧?好在宋家表哥不像你一样,我不过是稍稍提供了几次机会,宋姨娘就怀了两次,真不愧是多子的命格……”

    姜素馨还在说着,然而周冷槐却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过往种种浮现眼前,尤其那些孩子的面容。他谆谆教导寄予厚望的嫡长子,视如珍宝一向宠溺的幼女,虽然不甚重视,但从未让他失望的庶长子和幼子……

    眼前画面的最终,是面前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她的口张张合合,吐出的利刃戳刺着他的五脏六腑,灼烧着他的血液,刺痛无比……

    “啊!”周冷槐痛苦怒吼,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身形一晃,砰然倒地。

    良久,天字甲号房里无一丝声息。

    穿着斗篷的女子用钥匙打开牢门,蹲下身,手指轻蘸地上未干的鲜血,在牢房空白的墙壁上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朝夕相处二十载,她早已熟悉他的一切,包括笔迹。她又是那样聪慧的女子,不过是模仿一下熟悉之人的字迹,自然难不倒她。

    空空的墙壁上慢慢显出四个大大的字。

    吾生有愧。

    “你不愿说四个字,我却想听地很呢,只是今生怕是都听不到了,那么用你的字迹写下,也能自欺欺人地聊以慰藉一下。”

    说罢,姜素馨打着灯笼,转身朝着牢房外走去,步伐缓慢却坚定。

    空旷的牢房走道上忽然响起女子的低吟:

    空口约盟总无凭,问取花烛可垂聆。

    鸳鸯被里梦一生,不见红泪滴到明。

    声音轻轻地响起,慢慢地远去,灯笼发出的惨白光芒一点点消失,片刻过后,牢房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