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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痴情最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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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朦胧,巴蜀大地笼罩着一层湿气,像薄纱轻轻罩下,月色忽明忽暗。

    利州,妤诚饭馆。客人们正喝得尽兴,一桌桌的人啊,尽是觥筹交错,笑声、吆喝声,不绝如缕。

    在这静谧和喧哗的夹杂中,幼薇正双手抱膝,坐在屋檐下,满目哀伤,如此这般,已经整整一天了。

    安贫炒好最后两道菜,递给陆鸣,把汗巾搭在肩上,走出厨房,席地坐在幼薇身边,轻轻叹息,他面部的肌肉抽动,心却又无奈,挤出一句话,“傻孩子,天下又不是只他一个人。”

    幼薇嘴角扯出一点笑,又归于沉寂,眼眶更湿了些。

    安贫从未这般感到无助,即便儿子、儿媳丧命,他虽心殇,却把仇人砍成十七八段,唯有当下,纵当世最强之人,也实不知如何是好。

    昨日,他得到消息,杨纪堂和魔女严寒混迹成双。本以为告知严寒,会断了她的念想,毕竟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却大大低估了幼薇的情根深种。

    她沉默了一天一夜,无喜无悲。

    “爷爷,他还好么?”严寒总算说了一句话,虽然有气无力。

    “挺好的,咱们天机阁上上下下都关注着他,按你的吩咐,爷爷早就把命令传达了出去,大家不敢懈怠,现下他应该是去博州了。”

    “和那魔女一起么?”

    “应该,应该是吧,要不然,爷爷派人把那魔女杀了!他若是敢拦着,把他也杀了,哼!做什么不好,偏偏去做负心汉!”

    “不要,我不想听见他的事情,不想和他有任何相关,好么?”幼薇的笑容藏着好些落寞:“爷爷,他被师门诬陷,一家三口都被人杀了,也是可怜人,他想做什么,便由他去吧,只是我答应过他要帮他报仇,您,您一定不会让我食言吧。”

    所谓帮他报仇,不过是个托辞,说明不想与他断了联系。安贫活了这么大岁数,怎么会看不出来,他虽然看重杨纪堂,但更加挂念孙女,他怕幼薇越陷越深,却无计可施,一时无言。

    听见一声高喊:“幼薇姑娘在么?幼薇姑娘呢?”李仪穿着一件藏红的长袍,满目含笑,闯了进来,陆鸣在门口半拉着他的衣襟,阻挡他的脚步。

    李仪指着院中坐着的幼薇,“你看幼薇姑娘不是在这么,陆老伯,你别拉我了,”说着话推开陆鸣,小跑进来。陆鸣不敢随意使出武力,没能拦住李仪。

    纵然对李仪没有太多好感,作为爷爷,也希望李仪能够开解幼薇,毕竟是同龄人,应该有共同语言,故安贫站起身子,道:“老陆,你先退下吧。”

    李仪施礼:“爷爷好。”

    安贫道:“嗯嗯,你来找幼薇吗?她今天心情不太好,你们年轻人好好聊聊。”

    李仪心想:“幼薇的爷爷对我态度那么好,说明还是很喜欢我的,我追求幼薇姑娘,肯定没问题。”他喜道:“好啊,好啊,爷爷放心,哈哈。”

    安贫道:“我先回屋去了,你们聊。”

    幼薇刚刚挤出的笑容瞬间黯淡了,低头沉默,李仪开始说个不停,“今天怎么不高兴?你看月色多好,外面华灯初上,酒楼热闹得紧,各处都舒服,咱们也应把酒吟诗,切莫辜负了好时光。”

    幼薇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你经历过伤心么?”

    李仪坐在幼薇身旁,道:“这便小看我了,我祖上都是做官的,我爹还当了扬州刺史,可是他太过不懂变通,前年扬州连降大雨,上千亩地颗粒无收,我爹几次争取救灾粮而不得,下属不听他的指挥,只能自己去灾区救人,上峰竟然还冤枉他罔顾百姓生死,将他革职查办,落得个郁郁而亡的下场,要不然,我也不会千里迢迢,从扬州富庶地来到利州投奔伯父,幸好伯父家中还算殷实,”说到这里,李仪环顾酒楼,“不过呢,商贾之家,难以得到世人尊重,还是做官好。”

    李仪嘟嘟囔囔说了这许多,幼薇依然沉于自己支离破碎的感情世界,没有半分响应。幼薇的安静,倒让李仪兴致高涨,好容易得到个听众,他继续道:“不过我才高八斗,今年秋后的科举,我势必要拔得头筹!幼薇姑娘,来来来,文房四宝伺候,在下赋诗一首!”

    听到赋诗二字,幼薇才从迷惘里醒来,抬头道:“你随我来。”

    走到书房,幼薇掌灯,拿出笔墨纸砚,说道:“李公子,您请。”

    李仪笑道:“突然有些感触,不写出来怕又忘了,咱们作文章的,就得将心中的思路,及时落于纸上,才能成为大家。”

    说着话,一首七言绝句跃然纸上。

    十年寒窗苦一身,

    四季隔世绝烟尘。

    穷经汲苦心如死,

    誓做长安及第人。

    幼薇没有心情去评价他的诗词,只大略读了一遍,淡淡说道:“李公子大才,小女子佩服。”

    若是李仪再对幼薇多些关注,也该知道她是有口无心,但他浸迷于自己的诗词,更坚信未来官场的通达,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幼薇姑娘,在下对您的诗作极为欣赏,还请您也来一首,也不枉清朗明月,微醺山风。”

    李仪殷勤提笔,递给幼薇,幼薇停顿了片刻,说道:“让您见笑了。”

    娇纵任性的幼薇,曾经视礼法如粪土。此时,她心如死灰,强忍心底的悲伤,竟变得彬彬有礼。其实幼薇并非不懂礼节,只是她习惯了被人宠着,习惯于释放自己的想法,但孤单无助时,才会把礼节做足,有时,礼貌代表的是距离。而她又是矛盾的,也希望把自己的心事倾诉出来,只是不希望对方是李仪,于是写诗也便称得上不错的途径了。

    她的字隽秀瘦长,平添了些无力与沧桑,更显清瘦娇弱。

    月落画屏凝辉冷,

    壁断屋残笛半横。

    霓虹杳远伴素锦,

    桂树未花迎孤风。

    繁灯喧嚣尽酒客,

    满堂帏座无良朋。

    红烛黯淡皆我错,

    何人伴我乞余生?

    及至写完,幼薇扔下毛笔,蹲坐一旁,轻轻抽泣,李仪站坐不定,手忙脚乱,一直安慰道:“你怎么哭了?我没得罪你啊?”

    幼薇把头扎进自己怀中,紧紧捂住:“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又有人欺负你了?虽然你家不过是开酒楼的,但是等我考上状元,所有人都会像小狗一样摇尾乞怜,巴结你。”李仪试着去扶幼薇的肩膀。

    幼薇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你考上状元,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仪暗想:“状元之妻,何等荣耀”,更以为她在娇羞,自豪道:“待我高中皇榜头名,你便是状元夫人,咱们跨马游遍长安花!”

    幼薇低着头,刻意挪了身子,离他远一些,说道:“李公子,大晚上的在女子家中,怕是不合礼数,坏了您状元的名声便不好了。”

    李仪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长长喘了口气,“还是姑娘考虑周全,在下唐突了,李某先告辞了,”转身快步离开。

    幼薇半抬头,鄙视的斜眼,暗自嘟囔:“胆小鬼!”幼薇百无聊赖,又拿起手指,在地面随意画着,“他胆子大,连剑门都不怕,可是却不喜欢我,”眼泪漱漱而下。

    蹲坐许久,好像世界上只剩下孤孤单单的自己,幼薇随随便便画成的图像,不知何时,越来越像杨纪堂的容貌。她使劲拿手擦去,擦到一半,犹豫着缩回手掌,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