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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鱼鳞罩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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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二年七月二十三日,燕王亲自帅军奔袭松亭关,之前在怀来的战斗以燕军大胜而告终,因为怀来是都督宋忠驻守,朝廷在这里布下了三万人马防燕,却被燕军鼓噪而进,斩首数千,余众大都溃散,燕王因此缴获战马八千余匹,此役之后,朝廷派往北平周围最强的一支兵力,就被消灭了。

    怀来之战给了燕军极大的信心,而燕王之所要亲自率兵去松亭关,因为松亭关守将之一的陈亨从中山王北伐,又数次跟随燕王出塞,原先就是燕山卫指挥佥事,早已和燕王暗中相通,托心燕王,只不过他不能决策松亭关的战降,因为还有两员守将刘真和卜万,燕王这回亲自率兵前去,就是要和陈亨里应外合,夺下松亭关。

    燕王出征,府中所有人送行至端礼门外,端礼门大门敞开,外面就是整装待发的将士,而燕王从中庭走来,身上的铠甲映日之光,光辉灿然。

    这副铠甲就是黄金鱼鳞罩甲——太祖高皇帝穿着它击败了陈友谅、张士诚,然后作为燕王收降乃而不花的赏赐,赐给了燕王朱棣。

    燕王很爱惜这铠甲,平常的战阵,都不曾穿过,收在徐王妃的府库里很久了,但是如今从府库里取出的时候,却依然能看到上面被兵刃侵蚀过的痕迹,这是一种夸示子孙的荣耀,太祖穿着它征伐四方,如今燕王奉天靖难,也要穿这铠甲,建立属于他的千秋功业。

    张昭华的目光拂过一片片的鱼鳞甲片,这些甲片甚至能发出铿锵的共鸣声,就像沙场上刀剑相拼的烈烈之声,那是太祖遗留在铠甲上的勇烈之风。

    不仅是张昭华,甚至连道衍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去。

    高炽亲自为燕王牵马,高燧半跪在地上,为燕王腰间系上了宝剑。张昭华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跪了下去,她双手举起来行了大礼,高声道:“忍看图画移颜色,肯使江山付劫灰。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所有的宫人太监并都下拜,燕王喉头一阵颤动,他深吸一口气,道:“出——”

    伴着他这一声,鼓声也响了起来,在两侧恭候许久的教坊司,则遥相唱起了《清海宇》:“拔剑起淮土,策马定寰区。王气开天统,宝历应乾符。武略文谟,龙虎风云创业初。将军星绕弁,勇士月弯弧。选骑平南楚,结阵下东吴,跨蜀驱胡,万里山河壮帝居。”

    等燕王出了端礼门,教坊司的歌曲换成《永太平》——赳赳电掣鹰扬,在伐罪安民,去残除暴。天与人归,豪杰削平多少。万里烟尘净洗,正红日一轮高照。膺大宝,王业万年相保!

    大军开动,旗帜云从,遮天蔽日。不过一会儿,德胜门外出现了山呼海啸的声音。北平九门之中,北方按星宿属玄武。玄武主刀兵,所以出兵打仗,一般从北门出城。之所以取名叫德胜门,意为“以德取胜”,又可为“得胜”之意。洪武元年,中山王徐达攻入元大都,亲自将原名为“健德门”的大门改为“德胜门”,之后遇到战事自德胜门出兵,由安定门班师,由燕王沿袭下来,分别取“旗开得胜”和“太平安定”之意。

    但听声音,便可以想象老百姓是怎样地殷切期盼了,到底是燕王经营了二十年的北平,百姓心在燕王,不在朝廷,燕军所过之处五一不是黄土垫道,净水泼街,香花醴酒,彩缎飘飘——欢呼的声音连王府最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外面已经成了欢乐的海洋了。

    燕王出征,留守北平的重任就担在了高炽身上,高炽和几名纪善整理钱粮,而徐王妃就带着女眷在赶制军服马鞍。

    “永平呢?”王妃见王府众人都在,唯独缺了永平,不由得道:“如今是什么关头,她在哪里躲闲?”

    张昭华也不知道永平去哪儿了,四处搜不到她,中午休憩的时候她在世子所里倒是见到了永平,抱着椿哥儿在逗弄,只是似乎她方法不得当,弄得椿哥儿不太舒服,低声哼哼起来。

    见到张昭华来,永平似乎惊了一下,也没像以往那般坐着寒暄,急匆匆又走了,张昭华这边也疲乏了,却没想到又有一个人来见她,而这个人叫她着实无言以对。

    马寡妇见了她就抱着她的腿嚎哭起来:“华姐儿,求求你,你把俺的蓝蓝找回来罢!她跟着姑爷去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怎么就寻不到了呢!你们把姑爷他老爹杀了,他能放过俺们蓝蓝吗?当初是你保的媒,俺什么都不辨,就相信了,耽误了蓝蓝一辈子,俺现在找谁去呢——当初就该听那大和尚的话,不叫她早嫁了!”

    薛蓝蓝嫁给了张昺的二公子,新婚不足月,张昺就叫燕王给杀了,而张昺二儿子不知道怎么得了信,居然乘乱跑出了北平,乘船从通州南下了,追之不及——而张昺的儿子将蓝蓝也带走了,蓝蓝还不知道要受到怎样的折磨。

    通州以南就不是燕王的控制范围了,张昭华就是有心寻回蓝蓝,怕也无力。她答应马氏一定会寻到蓝蓝,然而马氏失了蓝蓝,只是缠住她不放,张昭华心知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十分亏心,不能辩解分毫,只能由着马氏哭丧一般吵闹了几个时辰。

    这样一天十分劳累,而晚上张昭华刚刚睡下不过一会儿,忽然又被惊醒起来,乳母刘氏惊慌失措地告诉她,椿哥儿似乎哭得不一般,张昭华从床上跳下来,接过哭闹不休的椿哥儿一看,果然如此,胳膊腿儿蹬来蹬去,嘴里一个劲儿只道:“疼,疼——”

    一岁半的椿哥儿算是个比较机灵的孩子,问他哪儿疼,就知道用手去指,张昭华把他的衣服解开,就看到他的胳膊上似乎有些微红,因为椿哥儿本身皮肤就黑得很,这一点红似乎也不显眼,但是确实是让他难受的根源。

    “你们看看,”张昭华盯着看了半天,也不确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蛰着了。”

    身边的人都凑过来瞧,七嘴八舌都不确定,赶忙叫了医正过来,这期间虽然用手挡着不让椿哥儿抓挠,可还是叫这小家伙觑着时机狠狠抓了几下,随即这不明显的红色扩大成一片红斑,吓得众人都慌起来了,谁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弄得,能不能碰水,总之椿哥儿十分难受,翻来覆去地嚷叫。

    等医正一来,仔细看过之后,倒也觉得莫名其妙:“不是被虫子咬了,倒像是被荨麻蛰过了。”

    荨麻其茎叶上的蜇毛有毒性,人和动物一旦碰上就如蜂蛰般疼痛难忍,它的毒性使皮肤接触后立刻引起刺激性皮炎,如瘙痒、红肿等。这东西生长在农村的孩子大都接触过,不留心碰到荨麻,就好像被蝎子蛰了一样,会出现红肿的小斑点,往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消退。

    但是这东西也没有太大的毒副作用,用水洗一洗就能很大缓解了,等过几日就差不多好了,张昭华听了之后就吩咐打水来,给椿哥儿洗过了之后,果然见到椿哥儿舒服了许多,换了一身发衣服后也不再嚷着疼了,嘻嘻哈哈地又放了两个小臭屁出来,气得张昭华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两下,叫含冬带他去寻他最心爱的壁虎官房了。

    她等椿哥儿出去了,眼风一扫,几个乳母保母都吓得跪在地上,道她们绝对看护好了,不知道椿哥儿是怎么接触到了荨麻这东西。王府里虽然后花园草木繁多,但是里面也绝不会有这种东西,荨麻虽然也是一种药材,但是医正所的荨麻都是干枯的,已经没有刺毛尖端了。

    “你们倒是推脱地干净!”张昭华发怒道:“不经由人带来,椿哥儿到哪儿能寻到荨麻这东西?你们当中有人莫不是有了坏心,存了心了让哥儿难受!今日能用荨麻蛰了哥儿,明日若是不察,是不是还有毒针等着呢!”

    吓得一群服侍椿哥儿的人都指天画地地证明起来,张昭华越发恼怒:“你们当中,有个坏心的,其他人也不都是无辜,说是无时不刻地盯着哥儿,眼珠子都不错一眼,却没发现哥儿难受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瞧见一点端倪,还说自己清白无辜,不担一点罪责呢!”

    乳母刘氏和两个保母顿时道:“哥儿今儿由我们带着,去了中殿向王妃娘娘问安,娘娘那里忙得紧,不一会儿就被带出了,哥儿要去花园子里玩耍,我们带着他去长洲亭玩,马公公、李公公见到了,还过来陪着耍了一会儿,这都无异……午时左右,哥儿饿了,我和李氏轮流喂了奶,哄得睡下了,然后就一直守在旁边。哥儿这一觉睡得长了,我本来要叫他醒来,却见永平郡主来了,说是来看哥儿……就看着她抱了一会儿,不多时您就回来了,这当中,也没什么异常。”

    张昭华见她们总算一样样说得清楚,心里稍息愤怒,不过这当中也只是说了椿哥儿一天的起居,见的这些人里,哪个会用荨麻这样的办法害他呢,她思来想去,还是怀疑近身伺候椿哥儿的人里,出了包藏祸心的。

    不过她也觉得不能理解,要是真有坏心,用几片荨麻茎叶能干个什么呢,也就是让椿哥儿哭闹不适一番,而且很快就能被发现,这人图什么呢?

    她这么想来,又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多心了,府内旮旯的地方,说不定真生了荨麻出来,椿哥儿此时好奇又贪玩,最爱在树下掏蚂蚁洞,沾染了荨麻也说得过去。

    张昭华对自己看人驭人的本事还是自信的,当初她费尽心思选了家世清白、忠厚老实的乳保出来,这些人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果然将椿哥儿照顾地无微不至,有时候她自己想不到的地方,这些人都比她想的精细。

    椿哥儿一岁半了,实在康健,小病一点都没有,也要归功于这些人哺育地好,张昭华虽然嘴上说有心怀不轨的,但是心里自己都不信,她也就暂时敲打一番,又实在是累得很了,便又睡了过去。

    第二日高炽才知道这事情,他昨晚上回来地很晚了,也是倒头就睡,没人告诉他,今日早膳的时候听了张昭华问询,撂了筷子将不老实的椿哥儿夹住了,又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

    “我看这些日子忙地焦头烂额,”张昭华道:“顾不上他,服侍哥儿的人恐怕也有些懈怠了,说到底还是人心不稳,如今局势不明,人心里也没有底——”

    她说着摇头道:“虽然说父亲经营北平多年,人心归附,但是你真要抓个人来问,愿意当顺民还是逆民,他们自然也有选择,只不过如今不给他们这样的选择罢了。许多人,也是迫于形势,但是更多是虚与委蛇之心,我跟你说,这些奶妈就心思活跃地很,她们原就不是府里的人,是外头良家子选进来的,我如今连个雇佣文书都没有,何况身契呢,她们想走脱就能走脱了,不像宫人与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们肯定想着,现在贪图一个利字,”张昭华道:“将来若是形势偏向朝廷一边,总要与咱们脱离干净,如今就左右顾望,不肯尽心了。我定要想个法儿收拾她们。”

    高炽因为自己的缘故,不肯相信奶妈如张昭华说得这般不堪,只道:“若是哥儿自己弄得,可就算你的不是了!”

    “总之要震慑一下人心,”张昭华搅了搅梗米粥,道:“府里也都盼着父亲多多打胜仗,大捷越多,人心才安呐。”

    张昭华把这些乳保的职责划分明确,一日十二时辰,确保每一个时辰都有最起码二到三人看护,同时每一日便派去自己身边的人查看,张昭华还专门做了一个笔记本,把椿哥儿一日的起居写在上面,同时还有所有乳保的优劣评定,就由每日派去的人根据她们的表现来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