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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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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四日,是高皇后的忌辰,从太庙迎来神主,擦拭画像,并附仁孝皇后,内外命妇一同祭拜。

    灵谷、天禧二寺请来的僧人荐大斋,礼部尚书致祭之后,就是命妇焚经诵福,乌压压的人头,外命妇们都穿素服、行正礼,相同品级的站在一起,不同品级的按照一品到五品的顺序排列,相同品级时,年老为尊。

    这种忌辰日也就是走一走仪式,高皇后去世快三十年了,仁孝皇后也六七年了,况且梓宫也移去了北平,放在天寿山营建好的陵寝里,等待百年之后,皇帝的梓宫也下葬,然后永远地封住地穴。

    其他人或许没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新进宫的小妃子们,粉面上都洋溢着青春,谁会想过皇帝百年之后她们的命运是怎么样呢?但王贵妃已经想过了。皇帝这一次去北京,她专门请求皇帝将自己永宁宫里的拔步床也带去了北京。

    王贵妃是苏州人,苏州人心思灵巧,当年王贵妃进宫伺候皇帝,太监为讨她欢心,一应嫁妆就去苏州采买,买了一个楠木平台四角立柱拔步床,这个床大到当年差一点塞不进宫门里,因为这床镶以栏围,两旁和后壁安上小窗隔,上有卷篷顶,下有踏步,宽高各逾三米,进深更达四米。

    北京的宫殿已经营造到六宫了,王贵妃将这张床送去北京,还有许多她平常用的东西都一并带了去,希望也放在永宁宫里,面朝坤宁宫的方向,以期能朝暮看见仁孝皇后。

    王贵妃此举,让皇帝深为钟意,那一个月里,几乎每天都有给永宁宫的赏赐。给王贵妃出这个主意的,并不是普通宫人,也不是女史女秀才,而是伴驾奉天殿的老尚宫。她们伺候皇帝,对皇帝的心思很是了解。毕竟在南京住得久了,除了跟随皇帝靖难的勋贵,大部分朝臣都是南人。皇帝要迁都,不光朝臣不乐意,后宫的妃子,就是永乐初年选上来的妃子们,也不愿意去北京,因为她们也都是南人。

    但王贵妃这样就是明确标明了对迁都的支持,王贵妃也是南人,她不怕不能适应北京的气候。而王贵妃的心里,更在乎皇帝对她说的,许她百年之后,附葬陵内。

    本朝奉行帝后合葬制度,陵内只有原配的棺椁,而皇帝所说的附陵,就是在帝后合葬的陵墓旁边,另起坟茔——但是算在帝陵里。这是极大的殊荣了,想想皇帝宠爱的权贤妃,死在皇帝征讨蒙古的征途中,那是就地就埋葬了。

    王贵妃总算有了归宿,她看这些年轻的宫嫔们,眼中就露出深深的哀悯。

    祭祀本来不需要哭的,但是有人既然哭了出来,其他人也就随哭了,王贵妃回头一看,原来是康嫔。

    这宫里心思百伶百俐的女人倒也不少,康嫔就是佼佼者,然而王贵妃歆羡其他人的伶俐,却独独憎恶康嬅。她和康嬅一同入宫,而那一段时间里,康嬅得到了几倍于她的宠爱。宠爱,并不是康嬅的原罪,她长得这样动人,这样才艺双全,没有男人不被她迷住的。

    她的原罪是她迷住皇帝的时候,正是永乐四年年底,徐皇后发病到病重的一段时间里。

    王贵妃记得自己终日服侍在坤宁宫里,八分的心思,都在皇后身上,但还有两分,她期盼着驾临殿内的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她永远记得徐皇后看她的眼神,好像洞悉,好像温柔,好像怜悯,又有许多东西,使她每一次想起来,都难以抑制地哀恸。

    七年了,她都不能释怀,何况皇帝呢?

    康嬅好像暗夜一现的昙花,花期来的太快,而一夜东风后,那种耀眼也就随之而去了。

    宫里的女人善哭,但也比不上康嬅这样眼泪说来就来,但一片哀声中,王贵妃还是不由得触景生情,也红了眼睛。

    “喵——”一阵细细的声音传来,但很快就淹没在宏大的法音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只全身雪白的猫儿轻巧地跳了进来,。只见这只小猫长着一身又白又长的毛,在它圆圆的小脑袋上,有一对小尖塔似的耳朵。耳朵的下方真是一对宝蓝色的大眼睛,不仅透亮,还会随着光改变颜色。

    这是张贵妃的爱猫,是三宝太监第一次下西洋,从暹罗那里带来的一只猫的后代和宫里的狮猫产下的崽儿。暹罗猫骨骼娇小,而且脾气也温驯,宫里的妃嫔都很喜欢。

    这猫儿本来是奔着张贵妃去了,但是帷幔被风拂了几下,猫儿似乎闻到了什么味道,它翕动鼻子,朝一个方向走去。

    “哎呦,”几个年轻的昭仪美人注意到了,悄悄道:“这不是张娘娘的雪龙吗?”

    这猫儿宫里人都知道,因为极会撒娇,别的猫儿都不像它这样娇气,张娘娘最喜欢把它放到脚凳上,看着它两个前腿颤巍巍的搭在床沿上,伸出一根手指头来,雪龙就两只眼睛咕噜噜地盯着她的指头,好不容易瞄准了,伸爪儿去够时,又忘了自己的爪儿搭在前头,最后只好一骨碌向后仰倒了,每次都让张娘娘笑得不行。

    平常雪龙心情好了,也肯让她们这些小妃嫔们逗一逗,但今天它专意搜寻什么,根本没有理会几只逗弄它的手。

    “喵——”它好像确定了一个方向,朝着蒲团上的女人挥了挥爪子。

    康嬅正哭得凄惨,却忽然感觉背后好像被挠了几下,她转头去看,却忽然看到斜侧里,东宫的养女孙氏似乎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被吓得大叫了一声,伸手乱挥。

    她好像真的握住了毛茸茸的什么东西,然而雪龙叫她捏痛了脖子,顿时露出尖尖的爪子,朝眼前人挥了两下。

    康嫔那里的乱象王贵妃想不注意都难,她板起脸来叱问,就见康嬅惊魂未定,而衣服有被撕破的痕迹,而始作俑者竟然是张贵妃的猫儿。

    这倒也怪不到康嫔身上,她正要把那猫儿轰出去,却又见着这东西卧在地上,闻了闻康嫔擦眼泪的帕子——然后就不停地打起了喷嚏。

    康嬅脸色一变,想要从猫儿身下将那手帕拿走,然而王贵妃已然看得清楚,她命人将那帕子取回来,也嗅了嗅。

    “康嫔!”王贵妃大怒:“你这用姜水泡过的帕子,怎么解释!”

    宫里的哀戚之事不少,不是说每一次都需要哭声的,有哀容就行,孔子提倡的是发自于心,也不一定现于行。但像康嫔用这样的手段,欺骗众人,就不能被宽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