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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车共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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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节

    呼延海清了清嗓子:“依老臣看來,出兵西北,有三个必行的理由。前几天暗谍來信,说中西五万骑兵主力,在青庭草原被南汉与波斯联军打得大败,全军尽溃。南汉西征统帅吴明利用庭牙内部兵力空虚,成功策反中西一路守军都督邓格,庭牙也已易手,中西廖氏,大势已去。”

    他说着,大手一挥,把青庭草原和西北三省尽皆框入其中,以手撑墙道:“以前南汉虽说和我们接壤,但也不尽然,和我们接壤的仅仅西北三省而已,这里地广人稀,我们想从中得到些许帮助,也许有限。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中西已通,这个庞大的南方帝国,已算和我们真正接壤。我们有骏马,皮货以及各类草原特产,他们有我们迫切需要的粮食。只要开通商路,和他们互惠互利。以南汉的丰饶,才可暂解燃眉。”

    那颜达想了想,点了点头道:“沒错,那么第二点呢?”

    “其次,当然是获得南汉的支持了,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值此危局之际,我们出兵帮他们平了西北,不管是碍于同盟关系,还是人情问題,在我们和日泽拉即将到來的决战中,他们都必须有所表示,否则岂不叫天下人笑话。而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大国的帮助。”

    那颜达敲了敲桌子,沉吟道:“最后一点是什么?”

    “最后一点,就是后果,若北汉真占领了西北,咱们就真是四面楚歌了。他们是和日泽拉方面结的盟,到时候,就算日泽拉不开口,北汉也不介意趁火打劫,趁势派兵北上,抄了我们后路的。北汉太尉李铁又非仁慈之辈,这等机会,他岂会放过?”

    那颜达长出一口气,软绵绵的瘫在座位上。挥了挥手道:“舅舅,你出去吧,我想好好静静。”

    呼延海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但看到那颜达颓然的样子,知他仍有些迟疑不决,不由长叹一口气,他躬身深施一礼,道:“那我先下去了。陛下,军情如火,迟则不及,望你尽快拿个主意。”

    他倒退着走出门去。刚把门掩上,只听得内室里传來二胡苍凉之音,他虽不通音律,却能从低沉激越的二胡声中,听出丝丝踌躇。那仍是迟疑之意啊,尽管知道这是一国之主的大忌,但他却不好多说什么,摇了摇头,朝外面走去。

    这种事,换做是谁,都会拿捏不定吧?

    一曲甫毕,那颜达站了起來,把二胡挂于墙上。然后叹了口气,朝外面走去。母亲呼延氏死得早,他以庶子的身份,在日泽拉受尽冷眼,尝尽世间冷暖。这二胡是呼延氏留给他的唯一财产,以前但有不快,只要一拉二胡,心情就会澄净,平心忘我。但今天连换了三个曲调,脑子里仍是嗡嗡乱响,一团乱麻。

    一国之主,但有所决,千军万马同往亦。这等气势,看起來十分风光,但真正事到临头时,才知道背负的压力有多大。

    东边要兵,西边要兵,南边也要兵,四处都要兵,可我那有那么多兵?先说西部,既然决定给西夷一个教训,那这五千骑兵是铁定要派的,如此一來,必定让本不富裕的后勤雪上加霜。

    他清楚,呼延海也清楚,目前国家的真正压力在于东部。只有打败了日泽拉,占了丰饶的草原粮仓,再也不用为几十万大军的吃喝拉撒担心,才能把整个帝国的势力统合起來,这样才算一劳永逸。

    可呼延海列出的三点,也并不是沒有道理。日泽拉方面,军队战斗力虽不及我方,但胜在人多,加之有父皇留下的几万皇室亲卫飞骑,岂是那么好破的?要想破敌,并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如此一來,后勤辎重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从这方面看,似乎出兵西北更稳妥点。

    可那颜达久于行伍,心头更是明白。如今东蒙步步紧逼,己方综合实力和对方相比,本就处于劣势,如再贸然分兵他顾,不免自削臂膀,更有被各个击破的可能。

    如果出兵西北失败,依着小灵的关系,史笔如刀,难免会记自己一个贪图美色,罔顾大局之名。可如果不出兵,陈兵东部与日泽拉全力一搏,一旦失败,后人怕会笑自己一介莽夫,知兵而不知政,以致粮草不济,取死之道耳。

    他望着漆黑的夜空,苦笑一声,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管那些身前身后名?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书生都是事后诸葛,说得头头是道。可要他们來当一国之君,也不见得能好得了多少,甚至大为不如。

    立国之时,自己踌躇满志。可真正立国,才知道一国之君任重而道远,这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

    也许,西蒙这个国家,也会步许多短命王朝的后尘,只是昙花一现而已。这面大旗,也许打不了几个月了吧。

    已经很晚了,街头上热闹不减,不少家中还燃着油灯。墨蓝墨蓝的天,像经清澈清澈的水洗涤过。沒有月亮,沒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星星,宛若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数不清的碎玉,和兰宁城的万家灯火相映成趣。站在高处向下望去,整个南宁城星星点点,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内城爬去,也不知怎么走到家门口的。

    那颜达和轩辕灵两人感情甚笃,结婚这么多年來,他这个皇子就娶了轩辕灵个正妃。楼居的宝善公主还在迎娶的路上,所以整个内城,也就轩辕灵一个女主人。他要去的,也只能是轩辕灵那幢宅子。

    这幢大宅是轩辕灵出嫁那年,那颜达专门为她修建的,雕梁画栋,青砖珑瓦,飞檐兽吻,朱漆廊柱。再移植了些松柏,掩映其间,还颇有点江南古宅的味道。一丈多高的围墙把里面的几幢房屋围了个严严实实。这几乎是个城中之城,占地也相当大。那颜达为这个院子取了个优雅的名字,叫做慕灵阁。

    走到院门外时,就见到慕灵阁的主楼上还亮着灯,他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就见到一个少妇的剪影正映在窗纸上,似乎在等人,她手托香腮,一动不动。眉眼口鼻清晰迷人,经由灯光的放大,还可以看到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勾勒出一个美好的螓首。

    房中突地响起一阵孩子的哭声,那剪影倏然动了起來,只见她急急站起,展现出一个婀娜的身段,然后从烛光深处抱起一个孩子,轻轻摇晃起來:“司汉乖,不要哭了,啊。”他心中一暖,紧走几步跨上二楼,推开门走了进去。

    轩辕灵仍在抱着儿子轻轻摇晃着,一见他回來了,头也不回的道:“桌子上温着汤,还有你最喜欢吃的鹿脯,这些都是我今天专门叫厨师给你做的。”

    他“哦”了一声,呆呆的坐到桌子上,才省起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沒吃过。一见满桌子的菜肴,顿时食指大动,抓起一块鹿脯,再舀了点肉汤,据案大嚼起來。那颜司汉才一岁多,这种年纪的孩子,容易哭,也容易哄。轩辕灵沒摇晃一小会,他就止住了哭声。

    把儿子放回床上,轩辕灵转过身來,就见那颜达正狼吞虎咽。她站起身來,从一个小蒸笼里端下一碗大米饭,递给那颜达道:“给你。”

    那颜达奇道:“这是米饭啊?”

    轩辕灵道:“是啊,你们过年,要赛马、摔交、吃全羊。我们汉人在大年除夕,则要吃一碗米饭,以示全家团圆,这饭又叫团圆饭。”

    那颜达道:“现在商旅断绝,那里來的大米?”

    “是我平时匀下來的。”说到这里,轩辕灵幽幽一叹:“不然这年过得也太沒味儿了,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颜达只觉胸口似堵了一团什么,憋得难受,他端着那碗米饭,狠狠地扒拉起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轩辕灵就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过了良久,才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颜达停下碗,强笑道:“大过年的,你叹什么气?”

    轩辕灵双手托腮,透过窗子凝望着夜空,幽幽地道:“我记得小的时候,京都的年味好浓好浓的。大年二十九的时候,又称小年夜,皇宫里就开始清扫了,來來往往都是宫女啊,太监啊。大年三十的时候,事儿更多,那些官儿都要來朝见父皇,一拨又一拨,晚上的时候,父皇还要率领我们一大家子人,祷天祭祖。接着就是守岁,爆竹声声彻夜响个沒完,灯火通明,整个皇宫亮如白昼。只有那个时候,父皇和母后才不会管我和哥哥,可以在皇宫里踢毽子、跳绳、斗鸡、下棋,甚至邀几个太监宫女玩骰子,那可真是快活极了……

    大年初一起來,跑到京都的大街上一看,满街头都是爆竹屑,铺着厚厚的一层,踩着上面,比雪花儿还软和。父皇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但后宫里妃子却多啊,我就和哥哥在后宫挨个的拜年,她们都会给我一个大大的红包,整个年拜下來,红包都会装整整几个大箱子呢……”

    轩辕灵说到这里,嘴角渐渐勾勒起一丝笑纹。那颜达放下碗,依稀又见到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不由呆了,盯着轩辕灵娇嫩的脸颊,傻子似的听着。

    “大年初四这天,灶神下凡。案头上的供奉都好丰盛,每次祭拜完毕,母后都会偷偷地给我留几个供果塞给我,说这是菩萨吃过的,小孩子吃了肚子不会疼。大年初九这天,是天公生日,父皇真命天子,也要为他做生。我才不管那么多,经常在人群里到处乱跑,还经常被父皇抓住打屁股。”

    大概想起汉明帝手足无措的糗样,轩辕灵轻轻地笑了笑,接着道:“正月十五的时候,就是闹元宵,猜灯谜啦,带着侍女,偷偷跑出去看花灯,兴致起來,还可以在街头上买些汤元,糖人來吃,好热闹。这个年啊,一直要过到二月初二,龙抬头,氛围才慢慢淡去,唉……”

    转过头來时,那颜达发现她眼里已满是泪水:“达哥,这种热闹的日子,恐怕永远都沒了。”

    那颜达沉默半晌,才抬起头,抓着轩辕灵双手道:“会有的,一定会有的。”他站起身來,起身朝外面走去。

    轩辕灵叫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是,你早点休息吧。我有紧急军情,得带兵外出一趟。我出去这段时间,你注意照顾身体,看好我们的儿子。”

    走出内城时,突然“吼”的一声,一朵五彩缤纷的花朵出现在天空。他抬头望去,就见一枝美丽的焰火在夜幕中冉冉升起,而后“砰”的一声炸开,犹如怒菊乍放。仿佛得到什么信号,整个兰宁城都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兰宁城外面,许多牧民燃起了一座座巨大的篝火,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起來。

    新的一年终于來了。兰宁城的除夕,同样妖娆迷人。他深吸一口气:“來人!”

    羊君幽灵般的从暗处闪了出來,行了一礼道:“陛下!”

    那颜达道:“即刻点齐一万狼骑,随我一同南下,驰援南汉西北三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