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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淡烟流水画屏幽

作者:翡翠辣白菜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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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所谓:日盛三伏暑气熏

    安陆兴府丧礼结束后,暑气越发的熏人了。

    哪怕是有冰鉴纳凉,不出一时三刻,内衬便也湿透了。

    黄锦心中烦闷,吩咐值守的小太监将中正斋外的蝉虫驱散,转头躲入值房里,端起一块冰镇过的西瓜,狠狠咬了一口。

    甘甜夹杂着一股清凉,顺着喉管入腹,顿觉浑身通泰,说不出的清爽,继而陷入了沉思之中。

    自奉承副戴永为千岁司香之后,偌大的奉承司里,张佐为尊,他黄锦虽不敢认第二,却也是愈发炙手可热了。

    从小小世子伴读,十余年一步步爬到了兴府奉承司内的高位,虽没有什么惊人的成就,黄锦胸中却不免有了几分自得。

    然而便在昨日,照例给张佐张公公请安之后,张佐撇开侍奉的内官,递给他一句没头没脑的言语。

    “有人要杂家给公公传句话,黄公公不妨学一学张永张公公。”

    这一番言语,便仿似三伏天里的蝉鸣,在他耳畔挥之不去。

    张佐对戴永发难的那日,杨六儿自缢,将戴永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

    那日便有小内官传话,令他学一学张永。

    几次夜深人静之后细细琢磨,他黄锦也的确在这位太监大裆身上,品出了几分味道。

    事君以忠,蛰伏爪牙,重而不显!

    那一番思量,也着实令他受益匪浅。

    然而为何时隔许久之后,张佐再度传话给他?

    有人传话?

    是何人?

    兴府里尚在丧期,王妃与诸位爷,断断然是不会传话给他以小小伴读的;

    袁先生那般温润君子,若有言语,大可直言不讳的耳提面令,休说是他一个小小伴读,便是世子爷,也要俯首应承;

    如蒋家老爷子,早已不问俗事,更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抛开这些兴府里德高望重的勋老,又有何人会传话给他?

    百思不得其解,黄锦索性抛开这个疑虑,思索起“张永”来。

    暑气难捱,乘兴吃尽手中瓜,自怀中掏出锦帕擦了擦嘴,黄锦长身而起,在冰鉴左近踱步徘徊。

    既然经奉承正张佐之口,再度传话,绝非是无的放矢,其中必有深意!

    思绪转到张永身上,黄锦蹙起眉,负手踱步,忖道:御用监掌印太监,兼掌乾清宫诸事,提督十二团营太监。

    诸多令人高山仰止的司职,带来的是——其地位,不弱于早年权倾天下的刘瑾。

    然而与刘瑾不同的是,刘瑾固然是权倾天下,却也身为宦官之首,受尽外臣攻歼,身负无边骂名,凄惨收场。

    而张永作为内廷中,能与刘瑾分庭抗礼的大裆,却恰因其沉而不显,躲过了外臣的诸般攻奸。

    脚下步子一顿,黄锦喃喃自语道:“许是又因张永与刘瑾之间的龃龉,刘瑾压制外臣,张永便与朝臣交往密切,使得其口碑风评极佳?”

    负手踱步,黄锦眼眸不禁迷了起来,“如此想来,确有几分道理。司礼监掌披红之权,有内相之实,却也天然站在了与外臣对抗的风口浪尖之上。

    若遇昏聩守成之君,与外庭重臣勾连,可权倾天下,亦可善终。

    可自家这位世子爷,是昏聩守成之辈么?是可欺之君么?

    服侍世子十余年,他晓得这位爷虽年幼,却极聪慧;

    以区区藩邸世子之身,与九峰公、竹城先生之流相交,绝非可欺!”

    转念,黄锦又想到了前些时日,在中正斋里,扔给戴永的那份名单。

    两载之后,世子爷冲龄践祚,主少国疑,偏生是性子强硬,又极聪慧的主。

    届时,与外臣不势若水火,也差之不远了。

    如此一来,司礼监,真真是再非善地。

    相较起来,御马监反倒是成了极佳的去处!

    不若果真如传话之人所言,学一学张永

    一时间,黄锦将熏人暑气、胸中的烦闷,尽数抛之脑后,眼眸也逐渐深邃起来。

    。。。

    午时过后,天气愈发炎热。

    黄锦侍奉朱厚熜用过膳,朱厚熜为避暑气,带着诸人在府中花苑纳凉。

    丧礼之后,孙京盘亘兴府未去。

    如今结伴游园,谈笑声中,倒也平添几分趣意。

    花苑里,奇花争芳,叠青累翠。

    游廊之外,假山异石,不拘嶙峋。

    山石远处的湖面,波澜不惊,游鳞瀺灂。

    行至兴府西府时,孙京迟疑少顷,趁着朱厚熜兴头,自怀中摸出一卷锦帕,扭扭捏捏的递了过去。

    也不等朱厚熜细看,道:“这是舍妹托我带给世子的。前些时日兴府大丧,世子难免哀思过度,不合时宜。再过一两日,我便要回张集了,总不好有负舍妹所托。”

    朱厚熜接过锦帕,但见方寸之间,绣着一朵青莲。

    留白处,娟娟小字,绣着:

    红笺小字

    说尽平生意

    鸿雁在云鱼在水

    惆怅此情难寄

    斜阳独倚西楼

    遥山恰对帘钩

    人面不知何处

    绿波依旧东流

    恍惚间,朱厚熜透过锦帕的娟娟字秀,好似看到了一幅绝美的画。

    许是在淡烟流水画屏幽的初晨,那婉约女子漠漠轻寒上小楼;

    许是在空帘闲挂小银钩的夜,倩影独倚西楼,烛下刺绣。

    闻着手指尖淡淡的幽香,朱厚熜心神摇曳,一时间竟是痴了。

    良久,孙京嘴角抽动,恨声道:“世子,该回魂了!”

    “那日张集一别,家慈撞见世子所赠九霄环佩之后,对于小妹的婚事,便不肯松口。直言山东山高水远,边世叔之子,绝非良配。”

    朱厚熜回过神,戏谑的瞧着孙京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着清风,笑道:“世兄似有未尽之语,不妨直言。”

    语出,孙京反倒是沉静下来。

    踌躇片刻,这才正色道:“兴府大丧,原也不该提及此事。奈何事关舍妹终身大事,我这做哥哥的,也当与世子分说清楚。”

    负手踱步凭栏之畔,孙京深吸一口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便是常理。世子有意,舍妹又拖我送来此物,世子也当知晓舍妹心意才是。

    然则大王千岁升遐,世子要除服,也应在三年之后。”

    说着,孙京缓缓转过身,目光灼灼,直视朱厚熜,:“世子且说,舍妹这三年,可能等得?”

    一瞬间,朱厚熜对于孙京的态度和意图,洞若观火。

    俯身看着手中锦帕,看着那留白处的娟娟字秀,遥想当日临行前的惊鸿一瞥。

    朱厚熜脸上笑意散开,对着孙京一礼,同样正色道:“如此,便有劳世兄了!”

    这一刻,落英飘摇,暖风淡开。

    朱厚熜与孙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